中醫文明發展史的三次高峰

        光明網 2021-03-18 10:45:06

        中國中醫經過秦漢以前夏、商、周三代的漸萌、誕生、嬗更,度過了春秋戰國時期以后,終于在百家爭鳴的君主專制體制和儒道互補的社會背景下成熟發展,在秦漢早期成就了自己的范式,形成以《內經》、《難經》為淵藪基礎,以《傷寒雜病論》為臨床辨析指南,以《神農本草經》為藥用銳器,理法方藥,成體成系,以后又經歷了宋元和晚明清初三次歷史高峰,逐漸沿著自己傳統特點趨勢,通過在與人類文明的廣泛交流和融合中,最終融為中華文明中最耀眼的大系,影響著世界醫學而傲然屹立。

        李約瑟先生曾經指出,誕生在歐洲的近代科學是各古代科學匯流的結果。在公元前5世紀前后的印度、中國和希臘三個文明中心率先產生了理性的科學文化。古希臘科學繁榮和近代科學誕生之間千余年乃至更長期間,希臘醫學衰退而阿拉伯醫學和中國醫學興旺發達,正是希臘醫學和中國醫學在阿拉伯的匯合,才漸次傳往歐洲而促成了世界醫學體系的誕生。

        中國醫學文明發展史的第一次高峰,是春秋戰國時期奠基和秦漢成熟階段

        我們中國的地處歐亞大陸東段,腹里縱深,地域廣袤,氣候適宜,資源豐富。中國最早的圖書《尚書》說:“東漸于海,西被于流沙,朔南暨,聲教訖于四海”。4000萬年前的青藏高原是一片海洋,1000萬年前升起為陸地,數百萬年前才隆起成為高原。世界上人類的文明大多依水而生,沿著河流繁衍興盛,水是生命之源。人類文明史,就是人與水相親、相和、相生的歷史。中國亦如是。發源于青藏高原的黃河和長江蜿蜒入海,自遠古以來中華民族主要繁衍在這兩河流域。

        中國的人類學歷史十分悠久,已發現的古人類化石有200多萬年前的四川巫山人、170多萬年前的云南元謀人、115萬年前的陜西藍田人、50萬年前的北京人、35萬年前的江蘇南京人、30萬年前的安徽和縣人、20萬年前的陜西大荔人和湖北長陽人、10萬年前的山西丁村人和3萬年前的北京山頂洞人等。 在中國大陸迄今發現較早期的著名文化遺址,黃河流域有中游的裴李崗文化、仰韶文化,中下游龍山文化、跨湖橋文化和河姆渡文化。夏、商、周三代以后,自秦統一中國以降,不僅是中國學術產生的基本時代,也是中醫文明培育、長成的重要時期。

        殷周時期形成了“卦爻”,西周末年提出了“陰陽”、“五行”學說。夏商西周時期醫巫并存,形成了最初醫學雛形。春秋戰國時,整個學術界百家爭鳴、百花齊放,這一時期醫巫逐漸分離,中醫學由于其具有的顯明的科學性、實用性和理性,數千年前便占據了學派林立的主導地位。

        春秋戰國時期,周王室失去了對諸侯國的控制,百余諸侯國之間頻繁征戰形成了五霸七雄,政治權力的分散提供了人才流動的機會和自由思想的空間。百家爭鳴的稷下學宮得以出現,各派學者云集,“不治而議”的士人紛紛發表見解,諸侯國爭相效仿田齊養士,士人“擇木而棲”,稷下學宮“數百千人”,不同的學術觀點兼容包蓄,孟軻兩次稷下講學,荀況三為學宮祭酒。社會思想的自由,造就了許多杰出的思想家,形成了儒、醫、墨、道、法、陰陽、名、縱橫、雜、兵、小說諸家紛起。各家之間彼此詰難和爭鳴,形成中國學術最為輝煌的時代。在這一時代中,中國學術重要的遺產經典大都形成,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禮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內》、《難》,無所不有。其《詩》以言志,《書》以記事,《禮》以規行,《易》闡陰陽,《春秋》述尊卑,《內》、《難》以解人厄,包羅十分廣闊。

        學術上的百家爭鳴導致了殷周以來的思想觀念的重建。信仰的“天命觀”轉向了理性的“天道觀”,“主宰之天”的歷史羈絆開始自然化。理性的重建區分了“天道”和“人道”,“仰觀天文,俯察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”,通過《易》學思想的播揚而產生天、象、經、傳的歷史演進,形成了以天人互感、擬象立意、義理注入的三種模式。子產、老子、孔子倡導人道遵天道,子思和孟子闡明“助天說”,荀子提出依據自然規律駕馭自然的“制天說”。《內經》《難經》融《易》學己用,提出“天人一體”和生命規律。盧醫扁鵲,在趙為婦科,在周為五官科,在秦為兒科,奠定中醫學的切脈診斷方法,開啟了中醫學先河。除此以外,以傷寒、雜病和外科為最突出的臨床醫學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,這是中國醫學文明史上的第一次高峰。

        持續發展的這次高峰,帶來的歷史余脈,是以玄學為特征的新道學思想運動所催生的南齊(公元479-公元502)“百法紛湊,無越三教之境”陶弘景的《神農本草經集注》,陶氏將人文原則的“三品”分類法改為依藥物自然來源和屬性的分類法,開辟了本草學的新理論體系。以理學為時代旗幟“素校禁方,尤工厲石”,“創鑄銅人為式”的醫學家王惟一,考訂經穴理論,為經穴理論的發展與規范化,尤其是鑄造了針灸銅人,并著《銅人腧穴針灸圖經》,對中國針灸技術的傳統發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。

        中國醫學文明發展史的第二次高峰,是宋元時期的學術規范和學派生成階段

        陳寅恪先生說:“華夏民族之文化,歷數千載之演進,而造極于趙宋之世。”中國的宋代,“東南形勝,三吳都會,錢塘自古繁華。煙柳畫橋,風簾翠幕,參差十萬人家”(柳永《望海潮·東南形勝》)。

        公元960年,趙匡胤廢除了后周恭帝,建立宋朝,以汴梁(今開封)為都城,中原統一,雖與北遼、西夏對峙,兩宋國祚319年,開始了“天水一朝”(陳寅恪語)。宋初實行中央集權,趙氏家族一方面用計謀令部下交出軍權,統一掌握,另一方面著重于文治,增強文官籌劃,推行科舉,選賢任能。但在中期以后,由于遼與西夏侵擾,經濟不振,國勢日衰,到了南偏一隅,奸佞當道,致使國家由強變衰,終致滅亡。

        宋代科技文化空前發展,是中國文化歷史中的豐盛時期,理學、醫學、文學、史學、藝術碩果累累。宋太祖重文輕武的風氣達到極致,在理學興起、宗教勢力退潮、言論控制降低、市井文化興起、商品經濟繁榮與印刷術、指南針及火藥一系列發明的社會背景下,優秀人才輩出,史堯弼在《策問》中說:“惟吾宋二百余年,文物之盛跨絕百代。”陸游在《呂居仁集序》中說:“宋興,諸儒相望,有出漢唐之上者。”二程、朱熹、歐陽修、蘇軾、司馬光及“金元四大家”,即宋濂在為朱震亨《格致余論》題辭時說的“金以善醫名凡三家,曰劉宋真(劉完素)、曰張子和(張從正)、李明之(李杲),雖其人年之有先后,術之有救補,至于推陰陽五行升降生成之理,皆以《黃帝內經》為宗,而莫之異也。”劉完素、李東垣、張子和、朱丹溪四家,其劉完素創立火熱論;李東垣立主脾說,張子和主攻下;朱丹溪主滋陰,學派林立,學說各抒,宋濂還說:“自秦以下,文莫盛于宋。”醫學文化事業發達,配合周敦頤、程顥、程頤、張載發揮的義理性命論學說,尤其是理學大師朱熹,對太極、理氣學說作的全面梳理,對后世日趨完善的中醫運氣學說,做出了許多的鋪墊。

        另外,設立“太醫局”,從國家層面上為醫學教育專設立機構,各地州鎮府政府均仿照開辦地方醫學校, 學生理論教材,除前唐時必修的醫學文獻之外,還新增了陳言的《三因極--病證方論》等,著名醫家楊介,總結了對處死犯人的解剖經驗,描繪成圖譜《存真圖》,供學生上課閱讀,這些舉措使學醫者的水平得以大大提高。

        從宋太祖趙醫胤就開始纂修《開寶本草》,宋太宗又纂修《太平圣惠方》,兩代皇朝,加上趙佶又主持編纂《圣濟總錄》,北宋歷朝皇朝對醫學的重視,是史無前例的。在朝廷的影響下,一些官僚大臣也對醫學頗多關注,如劉禹錫、歐陽修、王安石、曾公亮、富弼、韓琦、夏竦等人也都參加了醫書整理,醫學學術上出現儒醫學派,蘇拭、沈括、陳堯叟還有許多個人的醫方著述,到了北宋校正醫書局刊印醫書后,對于各科臨床及傷寒學研究的專著更多,醫學發展還表現在醫學教育上,整體上促進了中醫學術形成規模和更趨豐富。

        中醫原有醫經和經方派,《漢書·藝文志》記載有醫經七家,經方十一家。張仲景著《傷寒論》以后,一直到宋代,醫學打破了漢代經學一尊的局面,始分門戶,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》把這種變遷現象稱之為“儒之門戶分于宋,醫之門戶分于金元”。學派所立者,個個經天緯地,每一位都可以說是“博學多才,環偉倜儻”(《晉書·郤詵傳》);哪一位的學說,都是“惠施多方,其書五車”(《莊子·天下》),眾說眾派,形成了中國醫學文明史上的第二次高峰。

        這次高峰帶來的學術余脈,是明清兩代治療外感熱病方面的創新和傷寒學派成果新階段的豐碩,最明顯的標志是尊而為經、推理而成,經方、時方并存學術思潮興起,尤其是在病因上從熱立論,提出的衛氣營血辨證及三焦辨證方法,將中醫臨床治療學推向了新的維度。歷史到了16世紀中葉至17世紀中葉,李時珍的《本草綱目》,改變了《神農本草》的三品分類,采取了“析族區類,振綱分目”的科學分類,藥物學的許多方面低級向高級進化的順序排列,這種分類法,趨于按自然演化的系統進行,從無機到有機,從簡單到復雜,從低級到高級,明顯的帶有生物進化思想,1809年以后,被英國生物學家,進化論的奠基人達爾文在《動物和植物在家養下的變異》書中所引用。李時珍的科學分類法,時間上要比瑞典的分類學家林奈的動植物雙命名法早許多年。

        科學被中國學術界接受,是通過與儒學中的“格物窮理”傳播達成的。理學大家朱熹說過:“致知在格物者,言欲盡吾之知,在即物而窮其理也。”意思是說,窮盡萬物之理后,心中所具之理方能顯示出來。朱熹和同是理學大家的陸九芝、王陽明不同,陸、王講“即心明禮”,朱熹講“即物窮理”。“致知在格物,物格而后知至”(《禮記·大學》)。格的意思是至,物的意思是事,致是推極,知是知識。格物致知是儒家的一種哲學概念。

        這種哲學概念導致的“格致學”,可以說是中國學術從傳統到近代的橋梁。“格致”為學的興起是以樸學的成就為其基礎的。隨著漢學興起,清代的傳統學術研究轉向以求實切理,崇尚樸實的治學風格,注重于資料的收集和證據的羅列,主張“無征不信”。這種治學精神,發掘、培育了科學理性主義,促成了功利主義和實證精神的融會。

        中國醫學文明發展史的第三次高峰,是從格致為學到中西匯通階段

        近代中國開始洋務運動之后,西方科學傳入中國,在西式學堂開設的課程中出現了格致課,相當于科學課,專門教授近代自然科學,主要內容是物理學和化學。思想淵源是北宋博物學著作《格物麤談》,朱世杰著的的數學著作《四元玉鑒》,著名中醫大家朱震亨著的《格致余論》,這些重要著作都非常明顯地闡明了格致思想。

        朱震亨是“養陰學派”的創始人,其人詩書傳家,崇尚理學,以文化衍生。他說過:“學者讀而用之,如求方圓于規矩,較平直于準繩,引而深之,觸類而長之,可為無窮之應用也。”讀書“片言居要”,在于“學而剖之”,“引而深之,觸類長之”。并以“古人以醫為吾儒格物致之一事”而命名一生精華醫道體會的《格致余論》。朱震亨家學朱子理學,師從朱熹四代弟子許謙,又得羅知悌傳河間學,并融合了易水一派,參讀太極之理,學習朱子之法,格致醫學之理,他的“相火論”,“滋陰”學說,本質上就是朱熹理學“格物致知”的醫學演繹,盡管也有缺憾,但在一定意義上啟發了十九世紀初葉重要醫學學術思想流派的形成。

        格致學說的思想余脈,到了明代,國祚276年,從1368年到1644年共傳十六帝,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個由漢民族建立的大一統王朝,事實上也是我們國家從古老而強大的東方之邦,走在漢文化世界之林最后輝煌的階段。整個明朝是一個激昂、動蕩、獨樹一幟、俊杰輩出的朝代,出現了許多中國醫學文明史上影響深遠、舉足輕重的人物,如張景岳、萬全、戴思恭、李時珍、王肯堂、陳嘉謨、夏英、劉純等一大批哲人。

        迄1636年歷史入清,傷寒學派的張志聰、陳修園、柯韻伯、徐大椿、尤在涇、錢潢、沈金鰲、喻昌、張璐、程應旄、周揚俊、黃元御、吳儀洛、張遂辰、張錫駒、秦之禎等人紛紛著書。與此同時,溫病學說也迅速發展,涌現出許多著名的溫病學家,如吳又可、葉天士、吳鞠通、王孟英等,成為溫熱學一派。吳又可在其著作《瘟疫論》中提出“戾氣”說,認為溫病乃天地間異氣從口鼻入侵所致,這一學術見解早于法國微生物學家巴斯德提出的細菌學說200多年。葉天士在總結《黃帝內經》、《難經》、《傷寒論》、《溫疫論》等學術成就基礎上,著成《溫熱論》,闡明了“溫邪上受,首先犯肺,逆傳心包”的溫熱病規律,創立“衛氣營血辨證”體系。吳鞠通又在繼承葉天士理論基礎上承古博今,結合自己豐富的臨證經驗,撰成《溫病條辨》,創立了“三焦辨證”體系,進一步總結并發展了溫病學說。而薛生白的《濕熱條辨》和王士雄的《溫熱經緯》,對溫病學說的發展亦有發揮和發明。另外,王清任“格致”重視解剖,編著成《醫林改錯》,改正了古書在人體解剖方面的錯誤,同時大大發展了瘀血致病理論,還創立了一系列活血化瘀著名方劑。

        受致知格物,重視科學的思想的影響,近代中國十九世紀初葉的王學權、王孟英、陸以湉、陳定泰、陶定蘭以及十九世紀后半葉的唐宗海、朱沛文、惲鐵樵、張錫純等杰出的醫家學術思想得以形成。如唐宗海認為中西醫原理是相通的,中西匯通主要是用西醫印證中醫,從而證明中醫并非不科學。唐宗海說:“西醫亦有所長,中醫豈無所短”。朱沛文說中醫“精于窮理,而拙于格物”,西醫“專于格物,而短于窮理”。方法上主張中西匯通,要通其可通,存其互異。惲鐵樵認為西醫重視生理、解剖、細菌、病理、病灶的研究,中醫則重形能、氣化及四時五行自然界變化對疾病的影響,中醫可以吸收西醫之長,與之“化合”,但基點是以中醫為主。并還認為中醫停滯不前的原因是囿于《內經》,必須超過古人,不以《內經》為止境,才能超過古人,吸收西醫之長,繼續發展。張錫純則以中西匯通思想應用于臨床,其特點是中西藥物并用。認為西醫用藥在局部,其重在治標,中醫用藥求其因,重在治本,二者結合,能獲其效。

        梁啟超先生在《格致學沿革考略》導言中說:“故欲語一學問之沿革,不可不上下千古,溯端竟委,觀前此萌達之跡,為將來進步之階。”歷史總是延續的。許許多多前輩先哲們的探索,對以后的中醫學術發展,中西醫結合、中西醫并重,有著重要的啟發和引領作用。1886年清政府在京師設“格物館”,又在京師大學堂設“格致學”,并在《欽定學堂章程》中規定“格致科”為分科大學的八科之一,并細分為天文學、地質學、高等算學、化學、物理學和動植物學六目。至此,格致學已被國家層面規范化。事實上,在“格致”名義下中西科學匯通,從“格致”到“科學”,這是中國學術近代化的一大特點,同時也啟發了中西醫匯通理論的不斷成熟,使古老、悠久傳統中醫學,不斷與時俱進,在中西匯通探索的道路上,不斷趨于進步。

        中國中醫自遠古過度到中古,以后又到了近古、近代,走過三個階段,完美的完成了整個體系的形成,為中醫走向現代化奠定了堅實基礎。現代中醫藥,與現代科學技術不斷的借鑒、結合,得到更多的現代科學新研究成果的介入、支持,會在探索新的醫學范式,中西醫結合、中西醫并重的道路上不斷日新月異。作為一門重要的學科,與時代發展同步,與科學最新進展成果和技術前沿探索融合,這種趨勢的發展及未來作用,是其他學科所不能代替的。尤其是中西醫結合,在“有助于開展重大疑難疾病的醫學攻關,形成獨具特色的中西醫結合診療方案,提高重大疑難疾病、急危重癥的臨床療效。從人體整個生命周期的維度來看,中醫藥防治疾病能將治療前置,在身體出現功能性問題或者出現不適癥狀表現時就早期干預,防患于未然,注重未病的防治”等方面作用會更加重要。中國醫學文明發展史在近代以前的三次高峰,波瀾壯闊,薪火相傳,一脈相承。中國醫藥學和中華民族文化一樣,綿延數千年,不僅有著頑強的生命力,必將隨著時代的前進而不斷發展。

        作者:中國中醫藥研究促進會 盧祥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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